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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七一年夏,北沈村派进了“一打三反”工作队。正副队长是公社两个副主任,一个是当地年轻干部方河东,一个是天津下放干部郑英楷。郑英楷五十开外,是南开大学教授,因有历史问题被下放到山西运城,在上郭公社挂了个副主任职务。同样是公社副主任,方河东却被任命为工作队长,郑英楷名义上是副队长,实际上只是个大文书。队里人不分长幼,事不分大小,全都得听方河东的。

方河东每到一处,最爱去的地方就是知青点儿。这倒也名正言顺,因为他在公社分管知青工作。然而他去知青点儿的主要目的却不是干工作,而是给自己找对象。方河东二十八岁了仍没结婚。仍没结婚不是因为公而忘私顾不过来,而是因为条件太高,特别挑剔。方河东家住县城,他爸在安邑公社当过书记,在当地人眼里算是挺大的干部子弟。城里人、干部子弟、干部子弟自己又当上了干部,这些筹码已经将他的身价抬得高不可攀,然而他最大的筹码却不是这些。方河东长得好,一米八零的个头,白白净净的国字脸,漆黑溜圆的大眼睛。走在十里八乡,把那些黑不溜秋的庄稼汉都给比没了,大姑娘小媳妇见了他都笑得合不拢嘴,羞得抬不起眼。正是因此,方河东找对象可就成了问题。他根本看不上农村的女娃子,一心想娶一个大城市的姑娘,期望在实现爱情梦想的同时改变自身命运。所以拖来拖去的,就拖到了二十八岁。就在他愁眉不展、心急如焚的时候,知识青年开始上山下乡。几乎一夜之间,辖区村落里突然天女下凡般来了成群的城市姑娘,好像专门来为他排忧解难似的。这下可把方河东乐坏了,于是主动要求管理知青工作,下乡的次数也明显多起来。

方河东年龄不大,却十分工于心计,做事目的性极强。一旦认准了要做的事,就会不择手段地干下去,一条道走到黑。这个人的脾气就像北方的气候,冷热两重天。高兴的时候傻说傻笑,憨态可掬,像个纯洁质朴的孩子;生起气来却会突然变得暴戾凶残、歇斯底里。农村人处对象早,他都二十八了仍是单身,不免也有些起急。所以去年曾降低标准,决定和公社的广播员贾春霞好。贾春霞年方十六,除了家在农村,没喝过多少墨水外,长得却是光鲜水嫩的,像塬坡柿树上那玲珑剔透的蛋柿。方河东看上了贾春霞,便天天去广播室死皮赖脸地和人家磨叽。贾春霞图他的身份和长相,也就不太计较他的年龄。俩人很快便干柴烈火般地好上了。然而好景不长,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后,方河东的爱情梦想有了实现的可能,于是心里又长了草。下乡时,方河东一边和女知青唠嗑,一边拿贾春霞和女知青比较,觉得她简直土得掉渣,居然指着情书里的吻字问他什么叫“口勿”;问他刷牙要是把嘴唇也染白了怎么办。望着那些落落大方、皓齿明眸、秀外慧内的城市姑娘,方河东产生了尽快和贾春霞分手的念头。然而贾春霞知道后却坚决不依:分硕(啥)手?你连厄(我)那地方都摸过了,厄就是你的人了!分手不成,方河东便凶狠地想把她强行甩掉。一次驮着她去下乡,回来时天色已黑,俩人在自行车上再次吵起来。方河东气头上,竟将贾春霞从车子上推下峁坡,把她扔在几十里外的荒郊野岭,自己一个人骑车回去了。当夜贾春霞跌得崴了脚,她又恨又痛,又冷又怕,爬了个把小时才爬到村口一户点着油灯的农家,总算没被野狼叼走。从此便主动和那个没有人性的方河东一刀两断。

方河东甩掉贾春霞后,开始全力以赴地寻找他的梦中情人。这天晌午,方河东在工作队进驻北沈村的头一天,便和村支书王保田一起去看望坎上的知青。刚踏进知青点的院门,方河东突然收住脚步,直愣愣地盯向前方,目光像是凝住了。王保田不知何故,顺着他痴迷的目光望过去。发现女知青辛松英正站在院子里刷缸。只见她光着脚丫,高卷裤腿,将厨房外一个水缸放倒。缸水哗地涌到地上,形成一层波光闪闪的浪涛,淹没了她的脚面。盛夏白炽的阳光将一袭薄装的松英照得通体透亮,显示出她动态的妩媚和窈窕。松英也被来人惊动了,抬起头,一脸疑惑地朝这边打量着。

方河东自觉失态,随即将目光移开,一边朝松英这边走过来,一边假装巡视着院内的情景,问:“这院子咋这么清静?”

王保田忙解释说,知青分灶后,这院里就住着两拨人,轮流使用原来的厨房。这会儿人们还都在地里。

方河东心不在焉地听着解释,眼神又溜到松英身上,踱着方步走到她跟前,笑容可掬地问,“这位同学叫什么名字呀?”

松英没理他,觉得此人年纪轻轻的口气那么大,还一进门就盯着她看,肯定没安什么好心。

王保田一看方河东丢了面子,赶紧帮他找回来:“她叫松英,辛松英。”

方河东似乎并不在乎松英的冷落,仍笑嘻嘻地没话找话:“噢,北京哪个学校的?”

松英不好回避了。瞧王保田那副样子,看来此人肯定是个领导,而领导是不好得罪的。于是回答:“育仁中学的。”

王保田对松英家里的情况稍有些了解,见方河东对松英感兴趣,便补充说:“这女娃可了不得!她父亲是北大教授,母亲是中学校长。”

方河东听了,眼睛睁得老大:“哇!这么厉害!那松英同学肯定也是个才女喽!”

“对头,对头!”王保田的眯糊眼里瞳仁都给笑没了。

“啧啧,王书记呀,这就是你的不对了。这样的好苗子应该早点报给公社吗!来来来,”说着,把王保田拉到一边耳语,“让她参加工作队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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