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年的喜事真多。定亲饭吃过没多久，县里就传来一个好消息：全国高校恢复招生了。据说北京师范学院的招生小组已经到了运城，专门招收在运城插队的北京知青。这个消息像一声春雷，激荡着每一个知青的心。按照规定，知青上大学首先要由大队和公社推荐。上了名单的，自然兴高采烈地前去应试。没上名单的也不甘心，偷偷跑到县城去毛遂自荐。村里的知青都去了县城，回北京的知青也都迅速赶了回来。一时间，县城里到处都是知青，招生组所在的运城中学更是人满为患。
思汉和松英得到消息时兴奋极了，立刻去找大队书记王保田，要求村里推荐。王书记的眼睛眯成一条线，甚感为难地解释说，这次招生名额有限，招生条件也规定得很死，家庭出身不好恐怕没有希望。松英赌气地说，不推荐我可以，思汉出身好，他必须推荐。书记说，思汉已经推荐上去了，村里第一个推荐的就是他。但是村里说话不管用，最后还得公社定。于是俩人就等，左等也没信儿，右等也没信儿。忽然想起，公社管知青的是方河东，他会不会公报私仇，故意刁难思汉呢？俩人慌了，匆匆去了公社，找知青办一打听才知道，这次公社推荐名单里果然没有王思汉。理由是王思汉虽然出身好、大队也推荐了，但他父亲曾因经济问题被组织上审查过。原来方河东为了阻止王思汉上大学，派人专门对他父亲进行了外调，发现他父亲五一年三反五反时曾在天津被打成“老虎”，受贿金额高达数万元。思汉一听傻了，像是突然遭遇五雷轰顶，整个脑袋都爆裂了。终于，他恢复了神志，慌乱地问自己，这是真的吗？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？多少年来，他一直以出身好而聊以自慰。这次招生，他和松英已经计划好，他先回北京，以后再想法把她调回来，从此俩人永远厮守在一起，尽情享受甜蜜的新生活。如今这一切全都泡了汤，岂不成了痴人说梦！他眼泪汪汪地想着，一副孤立无助的样子。
松英显得更为理智，她觉得方河东整出来的材料很值得怀疑。她多少了解点儿思汉家的情况，她不明白，如果思汉的父亲当年问题真的很严重，为什么定成分时还会被定为贫农？为什么运动后反而从天津调到北京并当上了科长？她越想越觉得可疑，不等办事员介绍完，拉着思汉就走。思汉趔趔趄趄地被她扯到大街上，走着走着，发现已经进了公社邮局的大门。
松英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裹着钱的手绢，拿起电话机递给思汉：“打个长途，问问你爸，看到底是怎么回事？”
思汉想了想，拨通了河北省固安县思汉父亲单位五七干校的号码，请传达室的同志帮忙找王孟庄接电话，说他儿子有急事找他。
等电话的工夫，思汉对父亲不免又生出许多抱怨。参加革命挺早却一直不入党，五一年三反五反时挨过整也一直不说，结果给儿子找了这么大麻烦。想起这些，真是令人生气。
正寻思着，话筒里传来父亲呼哧带喘的声音：“思汉，什么……什么事？”
思汉把外调的事说了，带着哭腔问：“爸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？！”
父亲也急了：“这算什么事！五一年那案子早结了。我的问题最后就落实了一件皮袄，皮筒子还是我土改时分的，私人老板就是给我挂了个面儿。总共才花了几万块，那时候钱毛，也就合现在几十块。因为没什么大问题，组织上才没给我戴帽子，不然，我怎么会调到北京来！”
思汉的心噗地一下放下来。他告诉父亲说，既然没事他就放心了，让家里不要惦记他。撂下电话后，拉起松英就朝外跑，说：
“我爸的话你都听见了。当没什么大事！咱们去找找郑英楷，他是天津人，咱问问他当年的币值。”
松英觉得有理，就和思汉又跑回公社，在宿舍里找到了郑英楷。郑英楷的房间烟雾缭绕，地上到处扔着大前门的空烟盒，桌上烟灰缸里的烟头也堆得冒了尖。他一边接着烟头，一边听思汉说明来意。仰起脸，眯着眼睛琢磨着。突然，哧地冷笑一声说：
“那是方河东故意整你！”他拿起一盒烟，说，“那时一盒大前门就两千多，一石大米五万多块钱。你父亲那几万块，也就能买两条烟吧。况且案子都结了，他还拿来说事，这不明显是整人吗！”
又说：“这次报复，比吊打你更损，更狠毒！”
思汉和松英对视一下，说：“走，找他去！”
俩人来到方河东办公室时，方河东正在和人说事，见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，阴冷地一笑，将跟前那人打发走了。看来他对接待这两个不速之客更感兴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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