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 刀片脸周轰

周轰是思汉、辛卯他们育仁中学同年级的学生，家就住在辛卯和思汉家中间的柳树胡同。这孩子又高又壮，长着一张刀片儿似的扁平脸，是个远近闻名的流氓。平时，不是到处乱蹿寻衅打架，就是在家门口聚众闹事招惹是非。

辛卯的父母在被轰回江苏老家前，曾把兄妹俩托付给王家照顾。俩人常来常往，和复兴门思汉家院儿里的街坊邻居都混熟了。有一天俩人该来却没来。思汉挺纳闷，又惦记着，就去了宗帽胡同。见面吓了他一跳，只见辛卯左眼上下眼皮高高隆起，肿得像一个熟透的大桃子，眼缝、眼角挂着粘乎乎的眵目糊，松英正用热毛巾给他敷眼睛。松英愤愤地说，这是前天从复兴门回家时被周轰打的。思汉一下就想起了那张刀片脸。知道这小子好踢足球，常在大门外的空地上练射门，专拿过路的男女同学当靶子。辛卯兄妹俩去复兴门，柳树胡同是必经之地，几乎每次路过这里都要被他欺负。小小不言也就算了，可是据松英说，前天周轰调整了目标，专门闷松英，一脚差点把松英闷趴下。辛卯上前说理，又被周轰一拳击在面门上，打了个乌眼青，惹得周围的坏小子们一片起哄叫好。辛卯知道打不过他们，又怕松英再受欺负，只好忍气吞声哭着走了。思汉听了气炸了肺，拳头捏得吱吱响，发誓要找周轰报仇。

过了一段时间，估摸辛卯的眼睛好了，可是兄妹俩还是没来王家。正想去接他们，兄妹俩却来了。思汉好高兴，三个人痛痛快快地玩了大半天。后晌，思汉送兄妹俩回家。出了院门，辛卯不朝右拐，却往北走。思汉说，北边是长安街，不是要回家吗？松英说，我们来的时候就是从闹市口绕长安街过来的。思汉这才明白，为了躲避周轰，兄妹俩今天竟多走了一半路。一股气便顶上了脑门子。心想，这周轰简直成了街匪路霸，还一夫当关，万夫莫过了。青天白日，朗朗乾坤，究竟还有没有王法！于是说，今天咱就走柳树胡同，看谁敢再欺负咱们！兄妹俩拗不过，只好跟着他拐向右边的胡同。

今天的风不小。胡同的土路本已被踩得石板般坚硬，却仍有浮土被吹起，打着旋儿沿着路边蹿滚。合作社门口，一个半大小子抱着酱油瓶，跟随挎着菜篮儿的妈妈走出来，忽然被胡同里一股香气拽住脚步，两趟鼻涕上方，薄嫩的鼻翼不住翕动着。原来是胡同里来了个煎灌肠的小贩。独轮车的炉火上架着个硕大的平底锅，锅里切成薄片的灌肠已经煎好，红润润地溅着油花。一浇蒜汁，“呲啦”一声，浓重的香气扑出老远，刺激着人们极其敏感的鼻孔。不大工夫，摊儿前便围了一堆孩子。松英平时最爱吃灌肠，每次不吃够了是不走的。可是此时却只瞥了一眼，没敢吱声。跟着虎虎生风走在路上的思汉，她已经预感到一场恶斗的发生，哪还有心思吃灌肠呢。

拐过弯就到了柳树胡同，一个大院台阶下，周轰领着一帮喽罗果然又在踢足球，你一脚我一脚，踢得围墙和院门嘭嘭山响，墙皮和漆皮掉得哪哪都是。胡同对面几个行人不想多事，走到半截调头回去了，这边辛卯和松英也骤然停下了脚步。思汉一边伸手拽着他们继续往前走，一边怒视着刀片脸周轰。周轰穿着条打了两块补丁的黑裤头，洗得发白的无袖小褂儿敞在胸前。仰脸朝这边瞅了瞅，大概估计出思汉护送兄妹俩的意图，撇嘴一哼，抬手打了个响指，足球便传到他脚底下。只见他一撤步，挺身抬腿猛地就是一脚。思汉下意识地一闪身，皮球嘭地闷在他后背上。这橡胶皮球沉得像灌了铅不说，还带着一层硬硬的胶粒儿，拍得思汉不仅半边身子发麻，肩头还像被扎了梅花针，感到火辣辣地刺痛，火气便腾地蹿上脑顶。思汉从不惹事生非，但也绝不受人欺负。他黑着个脸，朝着周轰走过去。周轰也不往上迎，也不拉架势，歪着脑袋，似笑非笑，若无其事地在原地等，待思汉走近了，突然出其不意，一个直拳捣向对方的眼窝。思汉接受了辛卯的教训，早有防备，一闪身，顺势搂住周轰的后背一抡，叭，俩人一块儿摔倒在地。于是便在土里滚，互相较着劲。一个抽出拳来杵对方的脸，一个腾出嘴来咬对方的肩。地上腾起一团翻卷的土雾，雾里罩着两个滚动的泥猴儿。四下里围观的喽罗都看傻了，想拉个偏手都没机会。滚了好久，又都不滚了，支着胳膊坐在地上喘。两张脸都成了花瓜，除了眼窝嘴唇是白的，其他地方都黑了。黑也不全黑，眼角嘴边还挂着血滴。思汉从地上爬起来，凶狠的眼神吓退了那几个坏小子，然后冲惊悸中的兄妹俩一晃脑袋：“走！”辛卯和松英赶紧凑过来，搀着思汉的胳膊走了。刚走几步，只听周轰坐在地上喊：“行，王思汉！有种你丫等着！”

周轰并不是威胁，他在西城也算是个顽主。一个有头有脸的人，怎能栽在一个老实巴交的中学生身上！于是第二天午后，就在辛卯兄妹俩去思汉家送完红药水，刚要出大门的时候，周轰带着两个混混儿杀气腾腾地冲进来。松英见状，撒开丫子跑回里院儿，扯着嗓子喊：

“阿姨快关门！阿姨快关门！”

思汉的母亲不知出了啥事，站在门口一脸惶惑。院子里呼啦啦涌出来一堆人，也都一头雾水地望着松英。容不得解释，三个流氓已手持棍棒，架着辛卯闯了进来。周轰一眼便寮见了南屋里正朝外张望的思汉，指着他喊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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